中原风·小小说

□李晓荷

那日秦主任被省纪委带走时,我在政府大院目睹了全程。他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,像一把悬在云端的钥匙,突然坠入泥淖。机关食堂的饭菜香味还在空气里飘荡,我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刚调来时,总爱在会议间隙背诵《岳阳楼记》的模样。

这个把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挂在嘴边的男人,办公室的博古架上摆满紫檀木雕的“廉”字。可随着级别攀升,那些雕工精致的廉字渐渐被金蟾、貔貅替代。某次我深夜加班,看见他独自在办公室盯着墙上“清正廉洁”的书法,手指反复摩挲红木桌沿的包浆,仿佛在抚摸某个隐形的伤口。

机关里的银杏树黄了又绿,直到去年春节茶话会,他醉眼蒙眬地拉住我:“小何啊,你说人活着到底图什么?”月光穿过宴会厅的水晶吊灯,在他斑白的鬓角碎成千万片银屑。我想起他独生女留学后杳无音信,想起他书房里的哲学书籍,扉页上潦草写满尼采的句子。

看守所寄来的忏悔书里,他说最怀念年轻时骑自行车下村调研的日子。那时山间的晨雾裹着青草香,老支书端来的粗瓷碗盛着滚烫的姜茶,烫得他直咧嘴。后来满柜的茅台再没那种灼热感,就像镶钻的腕表永远走不准灵魂的钟点。

昨夜值班经过他空荡的办公室,月光依旧照着那幅装裱考究的“清正廉洁”。玻璃框反射的冷光里,我忽然看见无数个西装革履的倒影,在权力的迷宫里兜兜转转。

纪委通报里的数字总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,可人心深处的褶皱,又该用什么单位丈量?那些在警示教育片里痛哭流涕的身影,是否在某个失眠的深夜,也曾触摸到精神世界坍塌时的轰鸣?当物质的丰盈填不满信仰的沟壑,再精密的监控探头,也照不见灵魂的塌方。

窗外的银杏又开始抽芽,嫩绿的新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晃。我忽然明白,反腐倡廉不仅要筑牢制度的堤坝,也需在每个清晨,为心灵的花园浇灌清泉。毕竟,真正能囚禁贪婪的,不是高墙电网,而是胸中那轮不落的明月。(作者是注册会计师,高级经济师)